痛失亲人后,三位女性的34年
最近,一则关于日航123号空难的故事引起了关注。
空难发生在34年前,1985年8月12日,日航123号航班。有520人罹难。
这当中有一位年仅9岁的小男孩是第一次独自乘坐飞机。
在他遇难后,母亲长期被自责的情绪所折磨,因为她无法想象:
年幼的孩子是如何走完生命最后的恐惧时刻。
直到有一天,她接到一通来自陌生人的电话......
这位母亲向 Lens 讲述了这段往事, 还原了她的苦厄与救赎。
为了看一场棒球决赛,9岁的健独自坐上东京飞往大阪的飞机。
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独自远行。
把他送到机场后,母亲美谷岛邦子刚回到家,就看到了那架航班出事的消息。
她立刻折返回机场,并随着急救人员上了山——飞机坠毁在距离东京约100公里远的高天原山中。
(左)9岁时的健;(右)美谷岛近照
一路上,美谷岛都在心中默念:“不是真的、不是真的......”
但这种信念在来到惨烈的现场后彻底粉碎了:509名乘客和15名机组人员中,仅4人生还。
她的丈夫在一旁不停地给儿子道歉,他们不得不痛苦地接受现实:
“已经不会回来了呢……我放弃了。我只有放弃了。”
一边说,美谷岛一边用力抚摸着一块飞机残骸。
那时,健的遗体还没找到。在美谷岛心中,飞机的残骸就像儿子遗体的一部分。
美谷岛在遇难现场的视频资料
健的葬礼结束后,美谷岛每天在沉重的负罪感中以泪洗面。
“失去最爱的人后自己却活着,是比死亡还痛苦的事。”
“是我的错。我没能保护好他。”
她无法想象9岁的孩子在飞机坠毁前的那段时间是怎样的场景。
自责到深处,甚至动了自杀的念头。
01
一个陌生来电:
“我的女儿生前是
一个很温柔的人,也很喜欢孩子”
直到有一天,美谷岛接到一通来自四国岛的电话。
电话的那头,是一位中年女性的声音。
她告诉美谷岛,自己的女儿也在那架飞机上,当时就坐在健的旁边。
“我女儿生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,也很喜欢孩子,在最后的时刻,她一定有紧紧握住您孩子的双手,您的儿子不是孤单一人。”
能仁遇难的女儿,与健在飞机上邻座
时至今日,美谷岛清晰地记得那位母亲对她说的每个字。她告诉Lens,这段话就是把她的救命稻草。
“从接到电话的那天开始,我四分五裂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地愈合。曾经刺穿我的悲伤得到了缓解。”
打来电话的人名叫能仁。
空难发生后,遇难者遗体都被汇集在附近一所中学的体育馆里,让家属认领。
在那里,美谷岛曾和能仁有过一面之缘。
当时,健的遗体还没有找到,美谷岛正一个人在体育馆外望着天空,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:“御巢鹰的天空是哪边呢?(当时媒体将事发地点误报为御巢鹰山)”
那个女人便是能仁。
日航123号的坠毁现场
两人简略地聊了聊,并不知晓他们的孩子坐在一起。随后便分别了,没有互留联络方式。
能仁再次联系到美谷岛,其实有些偶然。
空难发生后,一些遇难者家属希望可以共享信息,有人收集了大家的联络方式,并制成一份名单,其中就有美谷岛。
这份名单随后陆续发放,其中一份到了能仁手里。
如今,遇难者家属之间已经有一本定期发行的共享信息的刊物
拨通电话时,能仁其实正处于和美谷岛相似的境地。
她是一个出家人。但女儿的遇难让习惯了淡然处事的她方寸大乱。
“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憎恨任何人,要坦然接受女儿的死。
平日里我总给施主们讲类似道理,可现在,我自己却做不到。”
能仁在电话中告诉美谷岛。
这番互诉衷肠促使美谷岛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:
当年的12月,由遇难者家属组成的遗族会”8·12联络会“成立了。
美谷岛担任了这个遗族会的会长。
“只有家属才能懂得家属的心情。”
美谷岛说了自己成立遗族会的原因。
02
呕吐袋上的遗言:
“真知子,孩子就拜托你了”
谷口真知子
还有一位女性,叫谷口真知子,她也是遗族会的成员。
飞机出事当天的深夜,由于丈夫谷口迟迟未归,又看到飞机失事的新闻,真知子忐忑地给谷口的同事打了个电话。
当确认谷口就在那架飞机上时,她直接昏厥在地。
遗体停放在中学体育管里
现场,家属们必须一个棺材一个棺材地打开来进行遗体确认。
真知子因为身体虚弱无法前往,代替她前去的,是年幼的儿子。
男孩在看见父亲遗体后崩溃痛哭。
真知子则一夜白了头,体重短时间掉了10多公斤。
过了些日子,谷口随身的遗物被寄来了。
谷口的遗物
在一个沾着血迹的旅客呕吐袋上,真知子发现了几行字迹:
“真知子,
孩子就拜托你了。
——谷口正胜”
这是谷口在颠簸的机舱中挣扎着写下的遗言。
真知子再次强烈地感受到:丈夫真的不在了。但也因这几行字,她决定振作起来:
”我必须好好回应丈夫的遗言。“
03
“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们
都是一副被悲伤击垮的样子”
一转眼,34年过去了。
空难发生时还荒僻无路的高天原山,如今已经修了路,以方便家属凭吊。山顶直升机曾把尸体运走的地方,如今竖着一座“升魂之碑”。
34年前的高天原山,搜救时还没有道路可走
现在的高天原山
8·12联络会一直步履不停地活动至今,在联络会的官网上,写着这样一句:
“我们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们都是一副被悲伤击垮、低着头苟活的样子。所以我们特意把‘遗族’两个字从名字中去掉了。”
在他们的呼吁下,13年前,日本成立了“航空安全启蒙中心”。
后来,其他重大灾难的遇难者家属也陆续加入,这已经成了一个社区、一种文化。
每年日航123号事故纪念日前一天,不同事故的遇难者家属们都会聚在高天原山中的河边放水灯,来悼念死者。
去年的放水灯活动
而美谷岛、能仁和真知子也在过去的34年中,以不同的方式各自消化着亲人的离去。
04
34年过去,
她们过得怎么样?
真知子一路抚养两个儿子到结婚成家,她才如释重负地想:
“我这算是好好地回应了孩子父亲的遗言了吗?”
有一年秋天,真知子陪着孙女在庭院里看接满果实的柿子树。
“这棵柿子树是谁种的呀?”孙女问。
“是你爸爸的爸爸种下的。”真知子答道。
“我好想见一见爸爸的爸爸啊。”孙女不假思索地回了这句。
因为这句话,两年后,一本叫做《爸爸的柿子树》的绘本出版了。
作者:“谷口真知子”。
其中写道:
“柿子虽然很美味。
但不知为何,总是有股眼泪的味道。”
美谷岛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一年,只要听到“健”这个名字就会泪流满面。
从那以后,她都拜托别人不要和她主动谈起健。
但最近几年,她慢慢能跟人聊起健了。
如果健还活着,现在应该已经43岁了。
在美谷岛心中,健还是9岁的样子。
所以,在健的墓牌下,她埋下了《哆啦A梦》的全套漫画——其中,同龄人熟知的大部分情节,健都没机会再看了。
美谷岛在健的墓牌前
现在,美谷岛经营着一个残障人士的援助机构。在她看来,援助残障人士和援助事故受害者家属在很多地方都是相似的。
她希望这些人内心的痛苦能够被听到,被帮助:
“‘我想死’这句话实际上是‘我想活下去’的内心呐喊。
‘我是不被需要的’其实是在说‘我想继续留在这里’。
这些话都是求救信号,我们社会中必须有一个接收这些信号的组织。”
她这样对Lens讲述了自己从事援助工作的体会。
她很喜欢 Lens 官网上的这段话:
“我们希望让美好的事物有价值,希望认真生活的人有安慰。即使是一道最微弱的光,我们也要把它洒向需要温暖的生活……”
在闲暇时间,美谷岛会不定期去各种学校给小朋友们讲述健的故事,以此告诫大家生命的可贵。
“这是健留给我的作业。”
她说希望自己有一天,也能来给中国的小朋友们讲这些故事。
美谷岛在活动中
至于能仁,在那通电话后,她就和美谷岛成了挚友。
30多年来,两人时常互相造访,促膝长谈。每年的空难纪念日那天,她们总是一起登上高天原山,一起悼念失去的两个孩子。
“能仁在去年突然离世了。”美谷岛对Lens说。
“那个熟悉的电话铃声再也不会响起了。我到现在都还没走出这种寂寞。”
但美谷岛也告诉我们,这段友谊已经有了传承:
今年的空难纪念日,能仁的长女将代替母亲,和美谷岛一起登上高天原山。
在自己的书中,美谷岛曾引用过这样几句诗:
“与喜悦的汇聚相比,悲伤的汇聚似乎要离幸福更近。
与强大的结合相比,弱小的结合似乎要离真实更近。
与幸福的集合相比,不幸的集合似乎要离爱更近。”
正是这样,34年前,因为悲伤、弱小与不幸而结下的羁绊,在能仁突然离世后显得愈发深刻。
美谷岛很确信地告诉Lens:
“当年那通电话里的声音,直到现在都一直温柔地包裹着我。”
图片来自网络,版权归原作者所有
点击图片即可阅读
Lens 正在招聘新媒体编辑/资深编辑、
商业策划、儿童美学职位及实习生。
简历和作品发往 hr@lensmagazine.com.cn